我知道,那是她用火柴烤那根眉笔时,掉下来的。
镜子前面还放着一小团被揉得皱巴巴的、白色的卫生纸。
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,把那团卫生纸展开了。
在那团柔软的、白色的纸巾中央,我看到了一抹鲜艳的、像凝固了的血一样的、暗红色的印记。
那是一个被用力地、反复地抿过的、不完整的唇印。
那一刻,桑拿房里那些滚烫的、肮脏的话,像一群挣脱了牢笼的魔鬼,尖叫着,呼啸着,重新冲进了我的脑子里。
“……关了灯,拉到床上,还不都一个样?”
“……她在床上越是放荡,心里就越觉得自己伟大……”
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了起来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我扶着冰冷的墙壁,蹲下身子,却什么也吐不出来,只能发出一阵阵干呕。
我再也睡不着了。
我一个人,穿着单薄的睡衣,坐在那张冰冷的、掉了漆的方桌旁。
我听着窗外,那阵不知疲倦的、呜咽般的寒风,听着墙上那只不知被谁换上了新电池的、正在重新走动的石英钟,发出的“咔哒、咔哒”声。
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忘了的、小小的守夜人,独自守着这栋巨大的、沉睡的、像坟墓一样的红砖楼。
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。
直到窗外的天色,从一片死寂的墨黑,变成了一种带着鱼肚白颜色的、冰冷的青灰色时,楼道里才终于传来了那阵熟悉的、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脚步声。
那声音,很轻,很慢,带着一种宿醉后的、拖沓的疲惫。
我赶紧跑回床上,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,假装睡着了。
我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、干涩的转动声。门开了,又轻轻地关上了。
妈妈回来了。
我从被子的缝隙里,悄悄地往外看。
我看到她像一个幽灵一样,默不声地站在门口的黑暗中。
她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的连衣裙,只是那件衣服,不再像昨天出门时那样笔挺,上面多了很多深深的、凌乱的褶皱,像一张被揉搓了很久的、黑色的废纸。
她的头发也有些散乱,几缕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,在清晨那点微弱的、灰白色的光线下,像几道小小的、黑色的泪痕。
她站了很久,才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线的木偶一步一步地挪进了屋。
那双半高跟的、黑色的皮鞋,踩在地板上,不再发出昨天出门时那种清脆的“笃笃”声,而是一种沉闷的、拖沓的、像是在泥地里跋涉过的声音。
她没有开灯,径直地走进了那道挂着小鸭子图案的、半旧的塑料帘子后面。
里面很快又传来了哗哗的水声。
天一点一点地亮了。
我听到她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准备着早饭。那声音依旧是那么的按部就班,仿佛昨夜的一切,都只是一场与她无关的、荒诞的梦。
可当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,走到我的床边,叫我起床时,我的目光,却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,死死地,黏在了她的腿上。
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、灰色的旧毛衣,可下半身却还来不及更换。她的小腿上,依旧穿着昨晚那双黑色的、薄薄的丝袜。
那不是我熟悉的那种不透明的、厚实的黑色裤袜。
那是一种极薄的、近乎半透明的黑色,像一缕轻烟,缠绕在她的皮肤上。
在从窗户透进来的、灰白色的晨光里,我能隐隐约约地,看到那层薄薄的尼龙布料下,她小腿肚那光滑、白皙的轮廓。
那布料紧紧地绷在她秀气的脚踝那优美的曲线上。
我第一次注意到,那袜子的表面,带着一层极其微弱的、几乎看不见的光泽,仿佛曾经被什么濡湿过,此刻正慢慢地干涸,以一种潮湿的、亲昵的姿态,紧贴着她的肌肤。
我的呼吸,在那一瞬间猛地停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