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司宇开口道,“林兮,外祖曾是东海城竹贤阁阁老。如今瑶光太学学正祈大人,正是他门生,待你寻访过白陵地貌,我就将你安排进太学,一面著书,一面协助祈大人在民间开设教坛,争取早日为寒门学子敞开仕途之门。”
顾友庭似有什么话含在嘴里,虑道,“司宇,白陵与东海不同,无论是都城太学还是乡间学堂,都鲜设文教,若贸然将布衣学子引入仕途,怕是会令惯以居安的权贵们心生惶惶呢。”
张司宇信誓道,“革故方能鼎新,大破才能大立。若只举贵,而不举能,长此以往,白陵难有新兴之貌。外祖也瞧见了,在白陵但识得几个字,射得准箭,骑得好马,就能谋得一官半职,可这军政大事又岂能全交由一群蛮儿之手?”
“白陵历来是以武为荣,这份气貌不是今日才有。”顾友庭语重心长道,“我只是担心,你的势头若太过强盛,恐又再起波澜。司宇,你大事要紧,忍辱多年,如今正是紧要关头,断不可惜指失掌。”
张司宇沉吟了一下,“林兮,你先到瑶光太学,负责撰书事宜,余者,容后再议。”
路上,林兮憋了一肚子的问题,进了流云居后,终于忍不住了,“司宇,你的大事,难道是想取白陵君侯而代之吗?”
张司宇缓缓垂下眼皮,低声道,“林兮,白陵有很多想害我的人,如果我不这么做,迟早有一天,会死于非命。”
林兮深深看着他,道,“是谁想害你?是张家君侯还是张少主?或是其他什么人?”
张司宇豁豁抬起眼帘,笑了笑,“我的伯母,还有陈雅安,他们都视我为眼中钉、肉中刺。”
林兮那颗赤诚的心,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,迟疑许久,才鼓足勇气问道,“你做这些是与你父亲有关吗?”
张司宇略有触动,顺着梨花椅坐下,缓缓开口道,“他当年弃我而走,是不想他一人之过牵连于我,如今我所谋之事,亦不会扯到他。”
林兮澈清的眸珠不住打量起眼前这位天之骄子,忧虑道,“司宇,胜负终是难料,你何必铤而走险呢?”
张司宇深深看了林兮一眼,沉默住了,直至他把目光移到滋滋作响的炉火上,才紧了紧拳道,“我比谁都清楚,一步踏错,要掉进的可就是万丈深渊了。但我早将生前身后名抛于脑后,只要活着的时候,为此尽了心力,我张司宇就问心无愧。”说着,目色几近无力,他暗暗咬住后槽最深处的牙,“为人子者,当尽其孝,我的人生也许没有归途了,但未来一定是灿烂的,林兮,你愿意陪我走过这条长路吗?”
林兮终是理解了,为何张司宇对生父之事,向来噤口不言,为何那日在小次山下,他对梁功长,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,亦是极力撇清干系。
林兮默默哼了一声,“愿苍天见怜,你与你父,团聚有期。”
张司宇默凝林兮,从当初送他去张天作同窗伴读起,就已为他想好退身之路。三弟天作宅心仁厚、胸襟宽广,即使他朝张司宇自顾不暇,张天作也会出手保林兮一命。
张司宇为林兮选调兵士一事,很快在兵营中传开。伊始,听闻要在外三五年又无甚差旅补钱,响应者稀稀落落,但不知怎的,没过三五日,人头忽地涌动起来了。
开年后,姚远舟麾下各将齐聚平川镇述职,姚远舟看着报上来的名单,足足有百余人,其中过半是卫防白陵都城的兵士,心中很是惊异。张司宇提出如此苛刻条件,还有这多响应者,再长久下去,军中愿投效张司宇的人怕是将越来越多。
他这才重新重视起陵侯夫人提出的,要张天作领兵一事,想着借此机会敲打一番下属们。
白陵兵将十万余人在册。
姚远舟及二子独占五万,沈炼与肖垂各领兵两万,镇守东、北二境,白陵西部,不与外邻接壤,故而岳刚的兵马数量,稍逊一筹。
五军兵力,本互不影响,但听闻要派出兵力给陵侯公子张天作后,旗下难免各怀私心。
张司宇带林兮到往驻在平川镇的司马府衙时,姚远舟正召几员统将商议此事,闻人来报张司宇在堂外等候,姚远舟暂搁手中事,要人先请张司宇来。
张司宇接过将随林兮考察白陵地貌的兵将名册,谢道,“区区小事,竟征得这班人马,劳姚都督费心了。”转又将目光停到林兮身上,吩咐道,“林兮,今日时辰不早了,你且在平川大营留宿一晚,明日再出发也不迟。”
张司宇退去后,径直带着姚远舟交来的兵将名册去了文书处,逐一查起百人队伍中兵士的户籍资料,尤是妻族,最为仔细。
果然,这般兵士中大多是在过去一年内从邻境的东海城、燕山城娶过妻或是纳过妾的。
张司宇眉眼松弛,嘴边挂有笑意,好像只是在一个山静水长的日子里随意翻看几本闲书,实则是格外聚精专注,力求牢牢记下要紧信息。
可议事堂里里,却又炸开了花,倒非众将不听军令,只是谁都不愿将自己的营里的兵马献出。唯参将岳刚,提了一个两全的法子,便是要张天作先入肖垂的营里,从游击或是参将做起。
姚远舟顿时觉着不错,待过几年肖垂解甲后,可直接将他麾下的两万多人马派给张天作。可肖垂想着自己尚在营中的一子三孙,心中说不出的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