笔趣阁

卷三十一棋子（第3页）

唯有离他最近的阿铮，敏锐地注意到，尊上垂在身侧的手，在无人看见的桌下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，手背上青筋隐现。而他面前那杯酒，自退回座位后，便再未动过一口。

神君面前，阿铮早已按照扶砚事先最细致的吩咐，将酒水换成了以浮黎境灵植精心泡制的清茶。神君对各路妖王和寂清明等人的敬酒，只是微微颔首，并未举杯。

清芜一直密切留意着神君的状态，见她如此，立刻上前一步，挡在神君身前，脸上带着得体而歉然的微笑，对敬酒的妖王们解释道：“诸位妖王的心意，神君心领了。只是神君此前为平定归墟隐患，力抗天罚，神魂受损甚重，至今仍在静养期，医官叮嘱需绝对静心，忌饮一切外物。此杯，便由清芜代饮，以示对诸位及妖界的敬意，还望诸位见谅。”

她说完，端起神君案前那杯未曾动过的茶盏，从容地一饮而尽，姿态从容，既维护了神君的威严，也全了妖界的面子。

几位妖王闻言，脸上都露出恍然与敬畏之色，连忙道：“原来如此！是我等冒昧了！清芜神使海量！愿神君早日康复！”

清芜微笑着应对，心中却是一片苦涩。

就在这刻意营造的热闹氛围中，神君缓缓起身。月白的神袍随着她的动作流淌下清冷的光泽。

“妖界气象已观，心意已领。”她的声音不高，却如同冰泉流淌，瞬间压过了场中所有刻意的喧哗，让气氛再次为之一凝，“本君需回浮黎境静修，诸位尽兴。”

那枚寒玉仍然被随意地放在桌角。

扶砚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。他的动作依旧沉稳，不见丝毫慌乱，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，依旧是那般沉稳持重：

“神君伤势未愈，确需静养。神君……慢走。”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语气如同最恪尽职守的盟友，“日后妖界事务，若有涉及三界安稳、归墟异动之处，扶砚定会及时通传浮黎境与巡天司。”

神君微微颔首，不再多言，转身便向接引阵走去。清芜立刻紧随其后，在经过寂清明身边时，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，递给他一个极其迅速、又含义明确的眼神——那眼神里有关切，有无奈，更有着“看着他，别让他做傻事”的无声嘱托。

寂清明与她默契极深，瞬间领会，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，示意自己明白。

阿铮侍立在他身后，拳头紧了又松，松了又紧，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那枚被遗弃的寒玉收起，更想质问那位高高在上的神君为何如此……但他终究什么也没做，只是将担忧的目光牢牢锁在扶砚身上。

寂清明看着他那副样子，心里叹了口气。他挥挥手，示意还想上前敬酒的几位妖王退下，自己则慢悠悠地晃了过去，在扶砚身旁的空位坐下，也没看他，自顾自地拎起酒壶，给自己斟了一杯，又顺手把扶砚面前那杯满着的酒往他那边推了推。

“我说，咱们这位浮黎境主神，还真是……”他似乎在斟酌用词，最终选了个相对中性的，“……万年如一日的，嗯，有原则。”

扶砚没接话，只是端起那杯酒，仰头一饮而尽。

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，”寂清明凑近了些，声音压低，带着点神秘兮兮，“觉得她太冷，太不近人情？可你想想，她是什么身份？浮黎境主神，镇守归墟，维系三界元气平衡，那是刻在她神格里的职责，比什么都重。今天这场合，多少双眼睛盯着？她能说什么？做什么？难不成真要当着妖界众生的面，接下你那等同于定情信物的东西？”

他摇了摇头，语气变得沉稳了些：“她今天这番举动，看似无情，实则是在护着你，也护着妖界刚稳定的局面。有些事，急不得，也……强求不得。”

他指了指那块被遗落的寒玉：“这东西，她没带走，但也没让你拿回去。什么意思？你自己琢磨琢磨。”

扶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枚寒玉，冰冷的玉石在灯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。他沉默良久，最终，缓缓伸出手，将那块玉石拿起，紧紧握在了掌心。

“行啦，别跟霜打的茄子似的。你这心意，天地可鉴，连我这旁观者看了都感动。”寂清明的话语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，虽未立刻激起惊涛骇浪，却也让扶砚紧握寒玉的手，指节微微松动了一丝。

他起身，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因神君离去而心思各异的妖王与首领，声音平稳地响起，打破了那短暂的微妙寂静：

“神君职责所在，须臾不离归墟镇守，能亲临见证我妖界新生气象，已是殊荣。”他举杯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调，“如今北境已平，内患已除，正是我妖界上下同心，共谋复兴之时。今日之宴，既为庆功，亦为盟誓——愿自今日始，万知林与北境，与妖界各族，戮力同心，共筑永世安宁！诸位，请满饮此杯！”

雪姬第一个举杯响应，声音清越而坚定：“冰原狼族，愿永世追随妖尊，共守北境，效忠万知林！”

有了她和扶砚的引领，其余妖王首领们也纷纷收敛心思，齐声应和：“愿追随妖尊，共筑妖界永世安宁！”

扶砚从容地游走于各席之间，接受敬酒，与几位重要的妖王交谈，询问各部族现状，商讨后续事宜。他言谈举止得体，思路清晰，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撼动任何心神的插曲从未发生。

唯有始终留意着他的寂清明和阿铮，从他的眼底深处窥见一丝被完美掩饰的痛楚。

阿铮忍不住上前一步，低声道：“尊上，夜露寒重，您也劳累了一整日，该回去歇息了。”

他看了一眼阿铮，又看向一旁难得安静、默默陪着的寂清明，声音带着一丝彻夜未眠和心力交瘁的沙哑：

“你们都下去吧，我想一个人静静。”

阿铮还想再劝，却被寂清明用眼神制止。寂清明冲他摇了摇头，示意此刻再多言语也是无用。

“是，尊上。”阿铮只得躬身领命，担忧地看了扶砚一眼，与寂清明一同退了下去，将这片空旷与寂静留给了扶砚一人。

浮黎境，至理溪畔的星辉似乎都比往日更清冷几分。

神君静立窗前，月白的神袍在无声流淌的星光下，仿佛一座冰封的雕塑。清芜悄步走近，将一盏温养神魂的灵茶轻轻放在她身侧的玉台上，眼底是化不开的忧色。

“神君……”清芜轻声唤道，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，“您……还好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