呼唤的语调陡然变得尖锐而充满恶意,如同毒蛇吐信,直刺寂清明神魂最深的隐秘——
“……不过是被鸿蒙珠抛弃的一半残魂……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,就真以为……能逃得掉最终的……融合么?”
他必须立刻见到神君!
浮黎境,至理溪畔。
当寂清明不顾清芜的阻拦,近乎失态地冲入神君静修的偏殿时,他看到神君依旧静坐于归元阵中,周身笼罩着柔和的光晕。
然而,他万识卷灵的本能让他瞬间捕捉到了那平静表象下的惊涛骇浪,那光晕并非在滋养重聚她的神魂,而是在延缓着某种不可逆转的崩散。她的神魂和神力,正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,无声无息地流逝着。
寂清明急步上前,语速极快,眼中充满了血丝与惊骇,“这阵法……神君!天道的惩罚……难道并没有结束?这流逝……也是反噬的一部分吗?!”
神君静静地望着他,没有直接回答,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:“寂清明,你认为,天道最在意的是什么?”
不等寂清明回答,她便自问自答,声音空茫而冰冷:“是平衡,是秩序,是规则的……不容悖逆。”
““那么,”她继续道,语气如同在解析一条冰冷的定律,“逆转因果,强续必死之命,此为一重悖逆。而更甚者,因此番悖逆,窥见了不该窥见的‘真实’,引动了潜藏的、足以颠覆秩序的更大危机……”她微微停顿,唇角勾起一抹极致冰寒与自嘲的弧度,“这,便是天道降下的……第二重,也是最终的清算。”
寂清明心头巨震,立刻联想到自己的发现,急切道:“您是指屏障被同化的事?是虚魇——他未死!他的意识与混乱鸿蒙珠融合,正在从内部将屏障转化为混沌之茧!”
“是虚魇。”神君的声音几乎与他同时响起,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平静。
寂清明猛地顿住:“您……您早就知道?!”
“不,”神君缓缓摇头,“本君此前只知屏障在被混乱鸿蒙珠的力量同化,性质渐变,却不知其核心意识犹存,更未确定是虚魇。”她的眼眸中锐光一闪,仿佛无数线索在此刻瞬间串联成线,“直至此刻,听你之言,再回想赤猊临死前那蕴含归墟本源之力的诅咒,以及他功法中与屏障浊气的危险共鸣……本君才恍然。”
她抬起眼,仿佛穿透虚空,直视那归墟深处正在跳动的黑暗心脏:“……他并非简单地操控或利用鸿蒙珠,而是将自身残存的意识与本源,与那半颗混乱鸿蒙珠彻底融合,借助珠子的特性,寄生、同化屏障本身!他想做的,从来就不是穿越屏障,而是让屏障……成为他自己!”
她之前所有的疑虑与探查,此刻都找到了答案。屏障那异常的“稳固”,并非真正的修复,而是虚魇正在将其转化为自身的一部分,一个巨大的、拥有意识的混沌之茧!
“他想做的,从来就不是穿越屏障,而是……让屏障成为他自己!”神君的声音带着一丝极深的忌惮,“一旦功成,屏障内外,皆为其领域,三界……将成瓮中之鳖,重归混沌。”
寂清明脸色煞白,急切道:“神君!必须立刻上报三位主神!这已非寻常异动,而是灭世之危!”
“上报?”神君唇角那抹冰寒的弧度再次浮现,带着无尽的嘲弄,“然后呢?让三位主神再次联手,以更强的力量攻击那已与屏障深度结合的‘心脏’?”
她看向寂清明,眼中是洞悉结局的清明与悲凉:“那只会加速屏障的彻底崩溃,或者……促使虚魇提前完成最终的蜕变与吞噬。届时,三界失去最后壁垒,混沌倒灌,万物归寂……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吗?”
寂清明被她话语中描绘的绝望图景震得后退半步。
神君沉默了片刻,再次抬眼看向他。
“寂清明,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万钧之力,“作为万识卷灵,阅尽万古卷宗,你应当知道,本君真身,与那归墟屏障同出一脉,是娲皇炼石补天时,一同被炼出,用以定住边界、维系不坠的……‘基石’。”
寂清明心底猛地一沉,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。
他岂会不知道?!
万识卷宗最深处的禁忌篇章,那些关于远古神祇与天地契约的秘辛……“基石”二字背后所代表的,从来就不是荣耀与权柄,而是最原始、也最残酷的……牺牲与献祭!
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而嘶哑的气音:“……知道。”
“知道便好。”她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,“那么,一块产生了自我意志,甚至因私情而屡次悖逆规则、可能影响到‘基石’本身稳定性的‘材料’……”神君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,投向那遥远而死寂的归墟方向,“最好的归宿,便是在其彻底‘失控’前,回归其位,物尽其用,以自身最本源的‘存在’,去弥补因其‘错误’而可能加剧的屏障裂痕……不是吗?”
她顿了顿,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彻底的了悟:“而天道,借我承受天罚、吸引其大部分‘注意力’的时机,默许甚至推动了虚魇的蛰伏与转化。如今,时机将至,它便不再需要我这个‘违规者’继续存在,而是要将我最后的价值……彻底榨取,用于应对这场因我‘错误’而提前引爆的、更大的灾难。”
“原来……天道的清算……从未结束……”寂清明的声音颤抖着,充满了无力与愤怒,“它只是在等待……等待最适合‘使用’您的时机!这太残酷了!”
“残酷,亦是规则的一部分。”她最后说道,声音轻得像叹息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,“此事,你已知晓。守口如瓶,做好你分内之事。其余的……非你所能干涉。”
他终于彻底明白了神君为何要用最决绝的方式将扶砚推开,甚至不惜让他恨她、怨她、自此陌路。
神域可以冷酷地执行“牺牲”,可以为了“大局”隐瞒真相,但妖界不能失去它的王。尤其是在这暗潮汹涌、大劫将至的关头。
“……我明白了……”寂清明的声音嘶哑干涩,仿佛每个字都带着血沫。“您曾言他是您的棋子……可是您自己……又何尝不是天道掌中,一枚用来维系平衡、关键时刻便需舍弃的……棋子?!”
神君缓缓转过头,琉璃般的眼眸终于看向了寂清明,那里面没有波澜。
“现在,你终于看清这盘棋了。”她的声音轻得像尘埃落定,“本君授他百年,剑理、规则、生存之道……而这最后一课……”
她微微停顿,那双映照着万古星辰的眼眸深处,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,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碎裂后归于永恒的沉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