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指节微微收紧,握住了那盏灯细长的提竿。
寂清明看着他这副样子,心里酸涩更重,面上却哈哈一笑,正想再说点什么,目光又被旁边一个吹糖人的摊位吸引了过去。那摊主手艺极巧,捏出的兔子糖人活灵活现,耳朵尖尖,憨态可掬。
“老板,这个,也要了!”他立刻指着那个兔子糖人,爽快地付了钱。
扶砚看着他小心翼翼接过那晶莹剔透的兔子糖人,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,与方才塞给自己兔子灯时的随意判若两人,忍不住低声开口,语气带着一丝连日来难得的、极淡的调侃:“你倒是……钟情这个形状。”
寂清明闻言,回头白了他一眼,小心翼翼地将糖人举到眼前端详,语气里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珍视,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:“你懂什么?这可不是给我自己买的。清芜……她好像挺喜欢这些小玩意儿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低了些,像是自言自语,“上次看她盯着人界小孩手里的糖人看了好久……”
扶砚脚步微顿,看着寂清明专注侧脸上那抹与平日戏谑迥异的柔和,心中那潭死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,漾开一圈微澜。他沉默了片刻,才低声问道,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意味:“你与清芜姐姐……至今还未说开么?”
寂清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,他依旧看着手中的糖人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包裹糖人的薄纸,语气听起来依旧随意,却掩不住一丝落寞:“说开?说什么?怎么说?”他扯了扯嘴角,“她现在……大概也只当我是个能说上几句话的‘朋友’吧。”
扶砚看着他强装无事的侧影,想起浮黎境中清芜侍立神君身旁时,偶尔望向寂清明那欲言又止、隐含关切的眼神,又想到自己与神君如今这般境地,心头涌起一股物伤其类的悲凉与涩然。他轻轻叹了口气,那叹息声几乎消散在集市喧嚣的风里。
寂清明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,随即,他迅速转过头,脸上又重新挂起那副惯有的、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笑容,用力拍了拍扶砚的肩膀,将方才那瞬间的低气压驱散:
“行了行了,别瞎操心!我寂清明是谁?万花丛中过,片叶不沾身!走吧走吧,酒买好了,灯送你了,糖人也到手了,打道回府!今晚不醉不归!”
说着,他拎起采购的大包小包,转身率先朝集市中心走去,背影依旧洒脱不羁,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。
扶砚提着那盏与他周身冷峻气息格格不入的兔子灯,缓步跟上。集市喧嚣依旧,人声鼎沸,却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。
回到万知林,寂清明直接将扶砚拉到了他平日处理政务偏殿后的露台上,这里视野开阔,能望见远处起伏的山峦与境内星星点点的灯火。他毫不客气地将买来的各色人界小吃铺开,拍开一坛“醉生梦死”的泥封,醇厚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。
“来来来,尝尝这个,人界的手艺,虽然灵力稀薄,但味道是真不赖。”寂清明热情地招呼着,自己先撕了只烧鸡腿,大快朵颐。
扶砚沉默地坐在他对面,没有动筷,只是拿起寂清明推到他面前的酒碗,仰头灌了一大口。辛辣中带着奇异果香的酒液滚过喉咙,带来一丝灼热,却似乎驱不散心头的寒意。
酒过三巡,露台上只剩下风吹过檐角的轻响和碗盏偶尔碰撞的声音。扶砚握着酒碗的手指微微收紧,指节泛白,他低着头,看着碗中晃动的琥珀色酒液,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风吹散:
“……她说,我于她,与芸芸众生并无不同……”他顿了顿,喉结滚动了一下,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平静,吐出那两个字,“……棋子。”
寂清明正夹起一块桂花糕往嘴里送,闻言动作一顿,随即像是被逗乐了,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糕点屑差点喷出来。他放下筷子,用袖子擦了擦嘴,脸上带着一种“果然如此”的戏谑表情,看向扶砚。
“芸芸众生’?‘棋子’?”他挑眉,语气带着毫不留情的揶揄,“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,她这万年不变的台词库,是专门为你量身定做的吧?专挑你最在意的地方下手,精准得跟演练过千百遍似的。”
他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,咂咂嘴,继续道,语气带着点看透一切的促狭:“上次在神域大殿,当着主神和那么多神祇的面,你们俩披着公事的壳子吵得天翻地覆,她搬出来的不也是那套冷冰冰的‘芸芸众生’和‘因果宿命’论调么?你们俩啊,在这方面还真是……默契得让人叹为观止。”
“扶砚,她很清楚你最在意什么,怕什么,渴望什么,又畏惧什么。所以她才能句句如刀,精准地割在你最疼的地方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醒,“可你呢?你就真的只听到这些?”
“你忘了吗?”寂清明的声音不高,却重重敲在扶砚心上,“那天你决定去归墟,指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对我说的话?你说,有些路必须要走,有些责任逃不掉。既然你现在选择了这个位置,就得扛起这一界生灵的期望,不能再像从前那样,只凭一腔喜怒行事。”
“是她在逼我……”扶砚的声音嘶哑破碎,带着不甘与痛楚,“逼我走上这条……注定孤绝的路。”
寂清明直视着扶砚微微震颤的瞳孔,一字一句,如同重锤:“那天你不告而别,离开浮黎境,踏上争夺妖神之位的征途时,你就已经做出了选择!如今你坐在这万知林的王座上,这便是你当初抉择结出的果!她如今所做,不过是让你这果子……结得更彻底些,让你再无回头路可走,让你必须成为那个能真正扛起妖界、心硬如铁的‘妖神’!”
扶砚闻言缓缓闭上眼,将碗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。
“寂察勘使如今……怎么也学会这套因果宿命的论调了?听起来,倒有几分巡天司那些老学究的味道。”
寂清明闻言,非但不恼,反而哈哈大笑起来,又给自己斟满一碗,晃着脑袋,故作高深状:“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嘛!整天跟你们这些动不动就‘因果’、‘宿命’、‘职责’挂在嘴边的大人物混在一起,我耳濡目染,总得学点皮毛,不然怎么显得我寂清明也是见过世面的?”
他晃着酒碗,语气依旧带着玩笑,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,“说起来,我自开灵智万载,化形逍遥这百年……见识过浮黎境的星辉,喝过这人间的美酒,交过你们这些能拌嘴打闹、也能托付性命的朋友,我寂清明……已经很知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