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音谷位于乌龙山东麓,形如巨口,历来禁地。相传百年前曾有高僧在此诵经超度亡魂,结果经声入谷即变厉啸,最终僧众皆狂,投崖自尽。自此,此地被列为禁忌。
越近山谷,空气越是粘稠。风停了,鸟鸣绝了,连脚步声都被吞噬。唯有陆昭腰间的铜铃,仍发出细微清响,像是黑暗中唯一的灯芯。
踏入谷口那一刻,异变陡生。
四周岩壁突然浮现无数人脸,层层叠叠,皆张口无声,眼中却滚落血泪。紧接着,一段段记忆如潮水般涌入陆昭识海:
??一个少年跪在坟前,手中攥着半块烧饼:“娘,我今天偷了一个馒头……但我没吃,给你带来了……你说过,死了也能闻到香味的,对吧?”
??一位老将军在帐中撕碎军报,颤抖着写下遗书:“阿婉,我没能守住城,也没能活着回来见你。可我还是想你,哪怕你已恨我入骨。”
??一个小女孩蜷缩在墙角,听着屋外父母争吵:“如果我不在了,你们会不会就不吵了?”
每一幕都真实得令人窒息。
这不是幻术,是千万人埋藏心底的悔恨、遗憾与思念,在集体情绪共振下形成的“记忆风暴”。
陆昭盘膝坐下,取出青鸾叶笛,吹奏起来。
笛声起初微弱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之力,如同母亲拍打婴儿的节奏。随着音波扩散,岩壁上的人脸渐渐平静,血泪转为清水,张开的嘴慢慢闭合。
但他知道,这只是表象。
真正的结症不在谷中,而在人心。
他闭目内观,神识沉入识海深处,终于在一片混沌中找到源头??一扇漆黑的门,门上刻着与冻河集墙上相同的符号:圆中一点,如眼,如日。
他推门而入。
门后是一座虚幻的庭院,槐树下坐着一个穿白衣的小男孩,正低头摆弄泥人。那面容,赫然是七岁的自己。
“你回来了。”小男孩头也不抬,“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。”
陆昭心头剧震。
这是他的“童年执念”??那个被父亲责骂后躲在柴房哭泣的夜晚,他曾发誓不再软弱,从此封存了所有委屈与无助。
“你是谁?”他问。
“我是你忘了的那部分。”小男孩抬起头,眼中含泪,“你说要守护别人的情感,可你自己的呢?你有多久没哭过了?多久没喊过一声‘疼’了?”
陆昭无言以对。
“你以为斩断过去就能走得更远,可你错了。”小男孩站起身,泥人碎裂,“没有重量的脚步,走不远。真正的巡光者,不是没有阴影的人,而是敢于背着阴影前行的人。”
话音落下,庭院崩塌。
陆昭猛然睁眼,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。
而整个回音谷,正随着他的泪水震动。
岩壁上的人脸一一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真实的回声??有人开始低声啜泣,有人喃喃道歉,有人放声大哭。
那是压抑多年的情绪,终于找到了出口。
陆昭站起,声音沙哑却坚定:“从今往后,巡光队不止救人,也要治心。我们不教人如何坚强,而是教人如何脆弱而不崩溃,如何痛苦而不毁灭。”
归山途中,他收到一封密信,来自西域边陲的“沙弥城”。信中只有一句话:
**“佛塔倒了,和尚们开始笑了。”**
他盯着那句话良久,忽然轻笑出声。
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??那座千年古刹曾严禁僧侣表露情绪,违者逐出山门。如今塔倒,戒律崩,僧人们终于敢哭敢怒敢爱,甚至有人还俗娶妻,只为体验一次心跳加速的感觉。
文明的裂缝中,总有新生破土而出。
回到乌龙山当晚,陆昭独自来到湖边,坐在残碑旁。月光洒落,水中倒影依旧清晰,身后身影更多了几位陌生面孔??有白发苍苍的老妪,有断臂的士兵,还有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子。他们静静站着,目光温柔。
“你们也是巡光者吗?”他轻声问。
无人回答,但风拂过水面,荡起一圈涟漪,仿佛在点头。
他伸手探入怀中,取出一片新落的青鸾叶,正欲吹奏,忽觉指尖一暖。低头一看,那叶子竟自行卷曲,化作一只微型青鸾,振翅飞起,在空中划出七个字: